【我們想讓你知道】
處理親子關係從來都不簡單,當作者親眼看到母親為了養活自己和妹妹,而去當陪酒小姐、被吃豆腐,心理怎麼會好受?更別提媽媽就算拿錢回娘家,也會被外公趕出家門…充斥在她們母女間的不是普通的閒話家常,而是時時在腦中響起、無所去處的「對不起」…
文 / 莊詠程
母親和孩子,不應該是世界上最親密的關係嗎?但在我和母親之間,充斥著的卻是太多說不出口的「對不起」。那些對不起究竟是要對誰說?又要往哪裡去呢?
為了獨力養活我們
父親和母親離婚後,原來的住處依他們的協議一分為三,父母各占一份,我和妹妹共同占有一份。但在房屋尚未賣出的情況下,這樣的分配不過是空頭支票,母親因為還住在房子裡,而預付了一筆房產折合的現金給搬出去的父親,卻沒想到後來鄰居無法接受母親夜生活的生活型態,刻意擋住出入口,刮花車子,閒言閒語,逼使母親搬離房子,父親轉而遷入,當初母親給他的現金和應付的三分之二房款從此杳無音訊,他始終沒有支付給我們和母親。由於生活費和這筆花費,加上父親原本說好按月支付的贍養費幾乎從沒兌現,經濟重擔一下像天平失去平衡一樣壓下來,於是,母親輾轉到了一家 KTV 應徵陪酒小姐,當時,台灣經濟仍然一片看好,夜生活成了三教九流交際應酬的常態,也因此需要陪酒小姐充當聚會上氣氛的催化劑。雖然母親已經超過三十五歲,但終究難得有這樣高薪的工作,她只好騎驢找馬,心想只要存夠錢,就立刻離開。沒想到這一個決定做下,直到我高三那年,她才因被酒客撞傷腳而離開。
有多愛,就有多恨
母親與外公、外婆間那種難解的情感糾葛,一直存在著。一方面,外公和外婆心疼女兒因為生活的重擔而到聲色場所工作,但另一方面,又不禁對她工作的場所有極其負面的觀感。他們常常抓著我和妹妹問:「你們看媽媽那麼辛苦,以後工作會不會孝順媽媽?」轉個頭卻又罵,「你媽媽做那種工作賺的骯髒錢,我會稀罕?我前輩子就是歹失德才會飼到這款女兒。吃到這個歲數了,還要盧你們兩個畜生!」母親在離婚後,買了輛小車,上路的第一天,她甚至連煞車和離合器都分不清。我記得她回憶起當時,說:「那時連死都不怕了,開車算什麼?不會?邊開邊學啊!」就這樣,母親以車代步,克服了交通問題,過著與他人截然不同的作息生活。
(中略)
母親對外公和外婆一直有些怨懟,這對父母幫她安排了一樁婚姻,婚姻沒了,卻好像是她一個人的責任,現在連條活路都不給她!他們看不到女兒每個晚上從店裡回到家吐得一整個洗臉盆,頭痛得比死還痛苦,有時醉到連眼前的路都分不清,什麼時候撞死在路邊也不曉得。他們從頭到尾就看不起這個女兒,就算是女兒自己想辦法要爬起來,他們還往她身上丟石頭!
母親的客人
國中時,曾有幾個週末,母親帶我們回家,卻始終難以完全擺脫工作。每當她身上的 B.B.Call 響起,我和妹妹便知道只能留在她的白色小 March 裡頭,聽著廣播,聊些日常的話題。我和妹妹因為從小不曾分房,每天睡前就成了我們彼此交換情報和聊天的時間,聊些什麼,現在已經忘記。那時在車上聊累了,我們就睡覺,一覺起來,也許已經晚上十一點左右。
我們聊著就要錯過電視《玫瑰之夜》的「鬼話連篇」單元了,同時看著母親的身影出現在 KTV 門口,旁邊的中年男子摟著她的腰,調笑著,一如既定印象中的土豪形象,一張血口幾乎要貼到母親的耳上,混著血紅檳榔渣和鏽黃色菸垢的牙齒如此猥褻地暴露在空氣中,醉酒的眼神裡透著露骨的性欲……那樣的眼神,我們當時只是懵懂地有些了解,可就像猛毒一樣深深地侵蝕入我的血骨──男人是多麼骯髒的生物啊!我在那個時候偏執得無法接受,並且在心裡將自己與他們,一刀劃開。而那樣的母親是如此陌生。在我的記憶中,她那麼堅強,瓦斯、燈管、熱水器,只要家裡哪個地方有問題,她都一手包辦維修,而不是如此嬌態媚聲的女人姿態。但我和妹妹有默契地不提起眼中映照著的那些,當母親開啟車門,一切又回到我們三人的生活,彷彿剛才所看到的那些從來不存在。
愈想靠近,反而愈疏離
在那樣的時光裡,我大半只是靜默著,看著車窗外的光影一幕幕逝去。有話想說啊,我真的有很重要的話想說出口,卻無法順利地化作文字。現在想起來,大概不過就是一句謝謝、一句對不起吧。然而,那樣的話語究竟要對誰說?又是為了什麼目的、為了發生過的哪些事而說出口呢?正因為沒有明確的對象,因此始終找不到出口可以傾訴,我只是手足無措地面對著與母親相處的時間。三個人時還好,母親總是和妹妹兩個人逛街,或是聊些女孩子之間的話題;然而,只要妹妹一不在,我總能夠感覺到充斥在我和母親中間,那些亟欲出口卻無法化作話語表達的一切。那氣氛讓我很想逃啊。母親和孩子,不應該是世界上最親密的關係嗎?但在我和母親之間,充斥著的卻是太多說不出口的「對不起」。
懷抱著歉意和不安的我,僅剩的力氣,卻只想用來轉身逃跑。要說是害怕並不恰當,那當中交雜了太多複雜的情緒,我甚至為此潰堤過。那時的私校都在比拚升學率,週末依舊得到校念書,我因而幾乎無法和母親見面。終於,在一次放學急著趕回家,母親卻早一步開車離開的情況下潰堤了。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而哭。外公和外婆問我是不是想媽媽──也許有一點吧,但我很清楚不僅是為了這樣的原因。
在內心更深一層的需求 是渴望被看見,擁有一份歸屬感。
好寂寞啊,因為感受到自己真的是一個人。即使能和母親相處,又怎麼樣呢?我連該怎麼好好說話都不曉得,甚至是那麼的害怕自己得不到認同。我害怕母親也同樣把那一切苦難的源頭指向我,才對我如此疏離。我害怕母親那些沒說出口的抱歉,也許對我們,也許對自己,都是太過沉重的負擔。有時候我會想:或許母親也懷著一樣的心情吧?她總是很少提自己生活的不如意,盡可能地在相處的時間裡,滿足我和妹妹的需求,只是我們都曉得她在生活當中的不順遂,特別是在她幾次醉酒到幾乎無法動彈的時刻。在那樣的時候,她總是會要我們到她的床邊,反覆呢喃著,說她為了我們,什麼樣的生活都可以忍受,即便是客人拿槍指著,問她是要在手上握著的這把槍,或是褲襠裡的那把槍當中選一個,她一樣為了我們忍下來了……母親無意洩漏的隻字片語隱含了那麼巨大的恐懼和無奈,我的愧疚因此更難以出口,化成一小片一小片刀屑,在血液裡奔流,不斷傷害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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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標籤不能決定我是誰:破土而出的黑色生命力》,作者:莊詠程、出版社:寶瓶文化
( 圖:shutterstock,僅示意 / 責任編輯:Leno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