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shutterstock)
作者:Allison Liao
「妳現在是去代理執行長的位置,
妳就得要看起來像。」
出發前安裝備的時候老闆拍肩囑咐,
拍拍的時候感覺
自己是一匹被安上馬鞍準備上戰場的馬,
生死未卜。
趕緊接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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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美國西岸的辦公室準備關閉,
我則是突然被指派要去
代理事業經營與財務會計處執行長的職務,
負責台北與美國之間一切溝通協調。
「你不要急,全部的事情都處理完再回來。」
嗯,上一次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
一待就待了三個月才回台灣,
不知道為什麼對董事會來說,
南加州似乎比恆春還近。
美辦沒有台灣人,
都是四十歲上下的洋人高階主管;
向我報告的財務主管,也有兩個女兒了。
大部份的人聽到我就這樣像神奇寶貝一樣
突然被發射的第一個反應都是:
「你很勇敢。」
其實我只是膽子很大而已,
距離勇敢還有一段。
剛來的前兩週忙翻了,
我撞鐘兼校長,神鬼奇航。
付員工薪水、協助顧問跟員工談離職、
過合約,跟銀行聯絡、跟會計師聯絡、
跟律師聯絡、跟外倉對帳、跟客戶要錢、
跟自己鬧氣。
每日跟洋人過招,
不允許自己比他們錯得更多一點。
「這些事你會嗎?」
「我不會啊,但我可以解決。」
跟我最親近的夥伴,
是西岸辦公室的會計經理,
一位喜歡復古大樂隊的白人大叔。
台北總公司正式發信宣布解散的下個週一早晨,
我從銀行辦事回來,
看他打扮整齊,著花色領帶。
他從來不打領帶的。
問他今天有什麼好事?
他說:「算是好事吧,我們要說再見了。」
我說,嗯,我理解,什麼時候?
「或早或晚。」
「或早或晚,那會多早?」
「今天下午。」他說。
「今天下午?你要把我放著?」
「嗯,我不能把我家人放著,這裡是美國,
鼓勵人競爭,沒有失業保護。」
意思是接下來我要必須自己在第一線
處理所有美辦財務工作,
如果很難想像的話,
就想像一個 28 歲的年輕女子,
一個人,拿著筆電,站在崖邊。
差不多就是這樣,但我不能跳。
我表面平靜說好、好、我都理解。
轉身就發訊息回台北求救:
「喬治要走了。」
信件副本董事長、財務長。
董事長問,有什麼影響嗎?
財務長回信:「艾莉森在,還好。」
「good to know.」信就結束了。
平靜的表面還是平靜的,
不過後來有朋友跟我說:
「如果我是你可能會天天酗酒。」
「如果可以我很想啊。」我說。
每一天自己上班,假裝是個大人。
不對啊,我真的是大人了。
應該說隻身在異國工作,
辦公室沒有同儕、沒有同鄉,
每日處理公務變成最不寂寞的事,
叮叮噹噹的郵件還跟你有來有往,
回家之後安靜得連氣泡酒的逼波聲都有回音。
什麼是膽子很大呢?
就是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隧道中,
左腳掌挨著右掌腳一步一步探路。
深夜跟自己說:
「睡醒就是明天了。」
這款廢話,
失眠的時候竟然可以安慰我入睡。
腦袋不夠大,瑣事記不住。
某日出門才想著要加油,一下班只想回家。
回程一半發現油箱剩 5%,
還好今天沒走高速公路。
緊張著一邊盤算,真的沒油要找誰幫忙?
好像可以找秘書來?
秘書不住城內啊,該怎麼麻煩她呢?
好不容易滑進離住所最近的油站,
還有 2%!太好了。
公司讓我開一台沒開過的豪華賓士,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要加什麼油,加多少油。
在服務站要結帳的時候
只好硬著頭皮跟櫃台的人指著外面的車說,
我開那一台,可是我不知道要加什麼…,
很心虛的講得一副車子剛剛才偷來的樣子。
隊伍後面的阿伯突然出聲幫我回答。
「高級 91/50 塊」阿伯。
「高級 91/50 塊」我直接原文貼上。
轉身出去加油的時候阿伯說:「很好的車。」
我:「謝謝,那你願意幫我看看嗎?
這是我老闆的新車,我不太熟。」
我真正想說的是,
我不太確定怎麼加這台車的油,
你可以幫我加嗎?
阿伯:「好啊。」
見我漫不經心喊我一聲:
「欸,妳要看啊,我教妳。」
其實我是驚魂未定,
被他喊了一下我才回過神跑到車子旁邊看。
等油跳錶的時候阿伯拿出名片:
「我就是賓士的顧問,
妳這台應該是從我們那邊出來的,
就在建博路上,很近。」
我:(拿出名片)
「太巧了吧!你是聖誕老公公!!!
謝謝!!!」
聖誕老公公看了一下我名片說:
「喔,我一直想去台北,我去過北京。
你幾號生日?」
我一回答他接著講:
「哦你是摩羯座,那中國動物,你是哪種?」
我:「你知道很多!我是老虎!你呢?」
聖:「我也是老虎(笑),所以我是老人了。」
我:「不,你是聖誕老公公。
真的很高興遇見你,我很怕把車開壞,
這樣有問題就可以找你。」
聖:「你放心,這是很好的車,他會保護你的。」
我:「好!我知道了!謝謝!晚安!」
聖誕老公公去加他的麋鹿的油,
不是,我是說,他的賓士休旅車。
我想了想又鬼鬼祟祟的游到他旁邊:
「可以幫你拍一張照嗎?
你是我今天的天使。」
留下聖誕老公公的名片、照片。
全部搞定!有油了!可以回家!也不害怕了!
他上他的車,我上我的車。
緩緩開出加油站的時候眼淚竟然滴滴掉出來。
這才發現原來不是不怕啊,
只因為害怕是徒勞的。
只因為忍耐下來把自己穩住才能好好做事。
臨危受命被派來沒有親人、
沒有同學的西岸小城,
工作、生活都要全部自己想辦法,
想沒辦法的辦法。
唯一熟悉的是上一趟在這裡買的行車導航,
我有時候讓她說台語。
可是台語的話,就只會叫我左轉、右轉,
不會報路名,
過沒幾天我又將她切換回一位冷靜的美國女士。
工作上更艱難的事都處理了,
加個油似乎不算什麼。
但這卻是從我落地的幾週以來,
在這個四下無人的深黑隧道裡面,
第一次感覺到除了我的頭燈之外,
竟然還有光。
而且今天頭燈還差點熄了,快嚇死,
此刻就算是看到一隻小螢火蟲
哭出來也是很合理的吧。
只是一件很小的事,
卻到了任務快結束、
即將要回台灣的時候才跟朋友提起。
當時的我甚至不敢馬上安慰自己,
放鬆一下下又馬上戒備起來。
讓自己不致軟弱的方式往往是很殘忍的──
不想讓人安心的事,不聽柔軟的歌。
一點點都不可以。
回程的路上眼淚掉個不停,
我沒有信仰卻真切的感覺到被上天看顧。
「他會保護你。」
後來的幾天我不斷在心裡默寫這句話,
像是複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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