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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七十一歲的陳水良，從小在田埂邊抓爬摸滾，二十多歲起專心務農，五十歲決心蓋溫室培育網紋洋香瓜，為新社鄉第一人。他賣出過一顆五萬元的洋香瓜，以一己之力創造出「田中也有黃金藍海」的奇蹟，在多數人眼中，已經是不折不扣的人生贏家，但他卻時常說：「我的人生到現在還沒有成功。」
文 / 陳水良、林子內
做農業的 生生不息，年年有變
他說：自然環境與植物之間的對話，生生不息，年年有變；農業這門學問和技術，也是永無止境的更正，化為無數經驗的累積。他又說：跟工業化一成不變的標準化製程不同，農作物今年種得成，不代表明年必定豐收。天氣每一年都不一樣，蟲子隔年的影響也不知道，只有時時保持細心觀察，不斷做出調整，沒有盡頭。
對他來說，打理出一片人見人羨的良田沃壤，擁有一身洞悉植物的本領與經驗，只是本業。如今最常縈繞他心頭不去的，是做為一個「農齡」近乎半個世紀的老農，要留下什麼智慧給這個世界？他不斷地思考著「農」的意義與價值。農業直接連結人們每天生活所吃下肚裡的食物。某方面來說，食物生產且象徵了我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正如德國哲學家費爾巴哈（Ludwig Feuerbach）的名言：「人即其所食者。」
農業是新世代的新議題
在經過工業高度發展之後，人們也漸漸發現：過去視自然為生產資本，無窮無盡攫取和耗用自然資源，已對生態造成不可逆轉的破壞，並反撲到人類身上；例如溫室效應造成全球氣候異常，某些物種的滅絕造成生態系統的崩潰，化學肥料與農藥造成土地的沙漠化，基因改造技術埋下自然生態失衡及人體免疫失調的風險……等等。過去一味追求效率及便利，其實是預支了未來人類的生命資本，可能導致現存生態結構的終結。在這種情況下，親土重農思維，又重新回到人們的心中，農業文明追求的永續發展，成為新時代的議題。
農業是一門站在社會結構與生態結構的交會點上的產業。做為農人，尤其是台灣現行農業結構下的小農，他一面得熟悉植物，嫻熟耕作，對植物所反映的自然生態環境格外敏感；一面為了把耕作成果輸送到市場，為人利用，所以也必須適應社會對農產品的定位，隨之調整。因此，農業不僅是對植物的駕馭技術，也是一種人類文明；一個社會對自然、對生態、對生命永續的態度，都必然反映在農業上。
「農」是人類的歸宿
水良伯前半生經歷，恰逢台灣社會從農業社會邁向工業社會的轉型期，所謂「拚經濟」，拚的幾乎全是工商業經濟，農業無形中被拋棄到「進步」價值之外，成為「落後」的象徵，不計其數地向工商業提供人力、土地、資本，淪為弱勢產業。泅泳過這個時代的水良伯，體悟到聽天由命的態度必須改變，為了努力掙脫務農者賤的命運，讓農業不再是高勞力、低報酬的行業，轉型精緻農業，成為「農人不苦命，農村才有未來」的見證者之一。
對他來說，「農」是生產事業，而非志業。「農」的價值，不能只停留在理念上，靠政府補助、政治分配或社會鼓勵維續下去。務農利多，年輕人才有可能回流農村，為農業創造新的生機。也只有農村自己富強起來，農業的價值才能真正屹立於社會上，有尊嚴地活著。
沒有農業的社會真的可以嗎？
從上個世紀末開始，台灣社會隨著世界浪潮，被帶進全球化的生產節奏裡。以「地球村」為總單位，生產鏈中每個環節都可以配置入自由貿易下的全球分工系統，連農地也不再需要生產當地人所需的食物來源。
根據農委會的統計，台灣的綜合糧食自給率（以熱量計算），在一九八五年是五六．一％，二○○五年跌到三○．二％，二○一八年雖然回升到三四．六％，終究還是仰賴進口。而台灣的農地長期以來隨著都市化已快速流失，根據地球公民基金會在二○一九年發布的數據顯示，各縣市規劃中的「縣市國土計畫」草案，將使十萬公頃以上的農地被消失。
減少的農作，象徵著自然滋養力的削弱；失去農業，也就失去了從其土地養活自己的能力。一個生命原始資源全部靠進口的社會，真的可行嗎？水良伯不禁感到憂心忡忡。
為年輕人留下一條回家的路
水良伯常說：要為年輕人留下一條回家的路。他所說的「年輕人」，並不特指自己的兒女，而是所有人的下一代。他深深相信，無論世界怎樣進步，「農」都會是人類的歸宿所在。年逾耳順以後的水良伯，對自己如何拚搏一己身家事業，變得愈來愈少提起，卻動不動就談到氣候變化、土質改善、科技社會與務農者共同的未來，焦急地獻策。原來，他最想留給世界的，就是他所說的「老農智慧」。在這條路上，他還沒看到終點，無怪乎他動不動就說：「成功？我至今尚未成功啊。」
大約十年前，政府曾經積極推動農村再生，他也應邀成為農村「培根教育」的講師之一，前去有提出申請的各地農村上課，參與全台灣大小農村裡默默發生的寧靜革命。有時候，已認識二、三十年的老朋友，也會特地跑到新社一趟，跟水良伯交換農訊，討論生產技術或對市場走向的觀察。這些年來，農民內部確實已發生變化。這群新時代農夫的共同特徵，就是嘗試把「未來」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再保守傳統，不再隨波逐流。
未來的農業將會如何？
老農水良伯沉思著，希望從自己累積數十年的經驗中提取出智慧，與更多農友分享，也帶給一般社會大眾更多的省思，共同關懷這塊我們居住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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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水良伯的老農哲學》，作者：陳水良、林子內、出版社：天下文化
( 圖：天下文化 提供 / 責任編輯：JJ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