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shutterstock)
首圖純屬示意圖
張愛玲有篇散文<重訪邊城>,
寫她唯一一次訪台。
開頭寫她初抵台北機場,
就有個西裝男子上前問她:
「你是尼克森夫人?」
張愛玲以為尼克森夫人真要飛來,
覺得很奇怪,
她與這位美國前副總統夫人
膚色不同,人種不同,怎會被誤認?
搞半天,那位仁兄原來天天
都來機場迎接美國大人物,是精神異常。
「我笑了起來,」
張愛玲描述她意會過來的反應:
「隨即被一陣抑鬱的浪潮淹沒了,
是這孤島對外界的友情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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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在五十幾年前
就充滿被世界遺忘的焦慮
那年是一九六一,
艾森豪總統前一年才來訪,
我們還是聯合國的一員,
五十幾個邦交國,
其中不乏日本、法國等重要國家。
因此讀到張愛玲這段敘述,我難免驚訝:
原來在台灣國際處境還不算孤立的五十幾年前,
就已經充滿被世界遺忘的焦慮了。
媒體關注的不是國際新聞
而是台灣上了哪家外國媒體
如今,這種焦慮的表達方式
已不是接機強迫症,
而是媒體常見的「出口轉內銷」報導。
本來,外電編譯的工作應是譯介國際新聞:
敘利亞內戰、日本憲改等等。
曾幾何時,他們的首要工作
變成注意台灣又上了哪家外媒:
八仙塵爆上了BBC、高雄氣爆上了CNN。
即連民眾在颱風過後排隊跟歪腰郵筒合照這種純八卦,
閱聽大眾也需要知道它受到多少外媒關注。
如果外媒有提供奇特觀點,
閱聽大眾當然就應該知道。
但是絕大多數時候,
「被外媒當作新聞」本身就是一種新聞,
即連八仙塵爆這種壞新聞也強過沒新聞。
這是台灣特有的媒體現象,
套句對岸用語,
就是台灣很「缺乏存在感」。
這種缺乏,也反應在
「台灣之光」標籤上
這種缺乏,
也反應在近年特別流行的「台灣之光」標籤。
出國比賽獲獎,才是台灣之光。
沒出國、沒獲獎則不算。
同是侯孝賢佳作,
《刺客聶隱娘》是台灣之光,
《海上花》則不是,
因為《海上花》沒在海外獲獎。
如果獲獎者感謝台灣栽培,
我們當然與有榮焉。
但獲獎就自動戴上「台灣之光」帽子,
卻有強迫沾光之嫌。
跟誰分享榮耀,不該是個人的選擇嗎?
更糟的是,這四字代表為台灣爭光是一種使命。
王建民原本只是個熱愛棒球的男孩,
赴美追求自己的夢想。
一旦被叫台灣之光,就必須為全台灣打球了。
他腿傷復原沒多久,
二○○九年又肩傷,
應該就是四個字壓力太大所致。
「大膽走出去」
也跟著流行起來
與「台灣之光」同時流行起來了,
還有「大膽走出去」。
常聽到的說法,是要年輕人跨出舒適圈。
言下之意,就是台灣太舒適。
奇怪:明明大家都同意跟別國比起來,
台灣有低薪、過勞、房價離譜的問題,
怎還覺得台灣是舒適圈?
其實,已經大膽走出去的台灣人,
追求的並非不舒適,
而是為了投奔更好前程。
近年對岸、新加坡挖走不少高階人才,
或澳洲吸引大學畢業生去打工,
憑的都不是不舒適,
而是較佳的薪資或工作條件。
這種現象,我們應該引以為恥才對,
有什麼好鼓勵的?
這句話的副作用:
國外回來的人有種優越感
何況,鼓勵「大膽走出去」
還會造成一種不幸副作用。
這句話的假設是有出去強過沒出去。
這會給國外回來的年輕人一種優越意識,
以為喝過洋墨水,想當然爾較有國際觀。
其實,因為資訊科技進步,
海外居住經驗已不見得會帶來國際觀了。
如今不少留學生上網只看台灣新聞,
臉書也只跟台灣互動。
許多人住台灣時根本不看偶像劇、政論節目,
移民加拿大或新加坡卻變成天天看。
這種人哪有因出國而擴大視野?
其實,出國收穫多寡,
最重要因素往往是學習動機。
出國若只為一張文憑,
收穫就是一張文憑。
若只是為了償清學貸,
收穫就是學貸償清。
賈柏斯十九歲的印度行讓他學會直觀,
養成迥異於其他科技人的思考方式,
前提是他本就是為了心靈追求而去印度。
因此,如果是針對年輕人,
重點應該不是要不要出去,
而是抱著何種目的出去。
年輕人出去了,
我們就應該努力營造讓他們想回來的環境。
不然,高齡化加少子化,
工作人口已在縮減,
萬一人口外移,
稅基豈不縮小再縮小?
希望年輕人增廣見聞
就要想辦法讓產業走出去
如果希望年輕人只為增廣見聞,
而不是為投奔前程而出去,
我們就要想辦法讓產業走出去。
瑞典人口不到千萬,
音樂產業就非常走得出去。
近年美國《告示牌》百大單曲中有三分之一,
不是瑞典人作曲就是瑞典人製作。
瑞典音樂人卻不必搬去美國住。
斯德哥爾摩的錄音室與音樂科技公司
可接受英美唱片公司委託,
全球最大音樂串流商Spotify也是在斯德哥爾摩創立。
要讓產業走出去,大膽是不夠的。
瑞典的音樂實力靠的是一流的音樂教育。
台灣的半導體與光學器材可以走出去,
靠的也是大學培養出眾多優秀工程師。
跟張愛玲訪台的時候比起來,
台灣的外交處境已經更孤立。
但也拜經貿實力之賜,
台灣的能見度已比當年更好。
雖然要美國現任總統訪台已是不可能,
但卸任政要、商界鉅子、
影歌巨星來訪卻已是稀鬆平常。
也許是這個原因,
國際機場已沒人隨便問來客:
「你是錢尼夫人?」想通這一點,
也許我們可以稍微撫平「缺乏存在感」的焦慮。
但是不管焦不焦慮,
都不應該再鼓勵年輕人「大膽走出去」。
讓更多產業有辦法走出去才是真的。
本文摘自《最低的水果摘完之後》
作者: 顏擇雅 / 出版社:天下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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